預防保健科 夏文君
“我不喜歡你了,我不喜歡你了……”她的臉已經(jīng)白的不成樣子了,雙眼滿含淚水,瑟瑟抖動的睫毛就好像浸在水里一樣。她放下筆,緊咬的嘴唇溢出血來,她抽噎了起來,慢慢地,嚎啕大哭,身體所有細胞顫動得山崩地裂般。
“重癥監(jiān)護室”,這個科室總是牽連著生死,厚重的門外,一群心急如焚、日夜堅守的家屬,封閉的門內(nèi),我們時刻與病魔作斗爭,悲歡離合,我們見過太多太多。
有時去治愈,常常去幫助,總是去安慰。我們是守護生命的白衣天使,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,我們經(jīng)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搶救,我們常常能夠通過全力搶救挽回患者的生命,這一刻,我們只是沉默。
他是一名油漆工,經(jīng)過二十余年的奮斗打拼,終于在蘇城安頓下來,溫柔的妻子,懂事的孩子。看著眼前悲慟萬分全身發(fā)抖的女人,我思緒飄散,昨日中午,他突發(fā)意識不清,暈倒在地的那一刻,她是在冬日暖陽下洗衣服嗎?還是陪著孩子盡情玩耍?她一定還憧憬著全家人幸福美好的未來吧!只是命運之神啊,總是那么無情殘忍,他被送到我院急診,立即氣管插管,接機械通氣,急查頭顱CT顯示腦干出血。
腦干出血是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急重癥,由于腦干是生命中樞,死亡率極高,愈后極差,在治療過程中,患者隨時可能出現(xiàn)心跳驟停。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和家屬進行溝通。
“醫(yī)生,你們一定要救救他,他是我們家的頂梁柱,我們?nèi)胰说纳疃伎克钡谝淮危е覀兊陌状蠊樱瑵M臉淚水。
“醫(yī)生,求求你們了,救救他,我給你們下跪,我給你們下跪了……”第二次,她哭著要下跪,我們一邊安慰一邊攙扶著她。
“醫(yī)生啊,我和孩子不能沒有他,醫(yī)生啊,你們一定要救救他啊,醫(yī)生啊,我不能沒有他啊……”第三次,她已經(jīng)不哭了,只剩下重復喃喃。
那天晚上,她哭著說想進去看看他,我們與她解釋,為了不影響對重癥患者的治療,避免感染的發(fā)生,我們有規(guī)定的探視時間。她反復說,她就進去看一眼,就看一眼。最后,我們答應拍視頻給她看。后來我們看到,在門外椅子上,孩子枕著她的腿睡著了,她一個人坐著重復看了一遍又遍。
世人常常不知,醫(yī)生和患者家屬同樣希望重癥患者能出現(xiàn)奇跡。監(jiān)護室病床上的男人啊,看著你昏迷的模樣,靠著呼吸機的維持,微微起伏的寬厚胸膛,我們衷心為你祈禱,你快快醒過來啊,我們時刻在你身邊守著你,你年輕的妻子、幼小的孩子都在門外焦急地等著你啊。
不管保守治療還是選擇手術,其過程中風險都還是很大的。就算平安度過風險期,愈后也是很差,最大可能的結局,他會成為一個毫無生活質量、毫無尊嚴的植物人。對于普通家庭而言,經(jīng)濟負擔無可想像。況且,還有一個尚且幼小的孩子。
摧心折磨,無奈掙扎,她選擇了放棄。
最常見的藍黑色水筆,在她手里仿佛千斤重,談話的時候,她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,她呼吸急促,歪歪扭扭寫了好久好久,終于完整的簽下自己的名字。雙眼無光的女人,憔悴如近乎虛脫的病人。孩子拉著她的衣角,一臉天真,仰著頭,“媽媽,爸爸什么時候回家,他答應我的玩具什么時候買給我?”
轉身走得時候,由于虛弱無力,她踉蹌了一下,我們的護士上去扶住了她,她慘白的臉轉過頭,看了我們一眼,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孩子,仿佛在道謝。
這22個小時,應該是耗盡了她的一生吧!從一開始誓要傾家蕩產(chǎn),救他的性命,希望出現(xiàn)奇跡。到最后,念著身邊年幼的孩子,想到今后孤兒寡母的漫漫人生路決定放棄,這一條坎坷心路,她一個人走得是有多么艱難,多么孤凄。
她哭著說:“我不喜歡你了,我不喜歡你了,下輩子你一定要娶我!”窗外冬日傍晚,夜色悄然侵襲,凌冽的寒風中夾著細雨。
無論醫(yī)學有多么驚人的突破,死亡依然不可戰(zhàn)勝。醫(yī)生一直被視為生命的衛(wèi)士,但很多時候也只能輕嘆年輕生命的消逝。我們要保持絕對的冷靜,因為還有下一個生命垂危的患者,等著我們?nèi)ゾ戎?
于是,從今天起做一個堅定的人:不再為困境而流淚,不再為失望而妥協(xié)。